工夫茶还真是费功夫,叶应澜倒是学过,她看桌上茶具的位置,心里有些不确定。
家里练习的时候,她都是按照家庭教师的要求摆放茶具,因为泡工夫茶有个规矩是不能越物,这些茶具,怎么都不可能行云流水不越物吧?
记得书里有一段也是说她泡茶礼仪不到位,被二太太说没教养。
屋子里是老太爷、公公和丈夫,总不能让他们给自己泡茶吧?
在她犹疑的时候,余嘉鸿已经坐下,提起了水壶开始温杯了。
叶应澜偷偷松了一口气,在他身边坐下,一双眼盯着余嘉鸿,想要看他,怎么做到能不越物?
余嘉鸿拿了茶则,从茶罐里取茶叶,见她盯着他的手看,笑问:“干嘛?”
叶应澜实话实说:“我泡茶技巧生疏,想看看你怎么泡的。”
余嘉鸿倒开水洗茶:“大致不错就好了,不必拘泥于每一个步骤。”
“哦!”叶应澜觉得很有道理,一下宽心了。
然而,她看见余嘉鸿在洗茶的时候,把公道杯方向转了一下,再把公道杯拿到右边,一个个杯子倒茶,这么一来就不会越物了。
叶应澜愣了,她刚才想过把公道杯拿过去,就是没想过把趁着洗茶把杯子转个方向。
余嘉鸿已经把茶奉给了阿公和爸爸,再给她一杯茶:“喝茶。”
整个过程看下来,他丝毫没有出过错,还行云流水。还说什么不必拘泥每一个步骤。他当然无所谓,已经烂熟于心了,自己怎么能做到不错嘛?
许是老太爷察觉了叶应澜的紧张,他说:“应澜,嘉鸿说得对。你刚刚学,会错也正常,不要去为旁枝末节浪费时间,你这么聪明,今天看了改一改,明天再改,一年下来,就是有再多的细节错误,也改好了。泡茶唯手熟尔,对吧?”
叶应澜不好意思地点头:“受教了。”
“咱们现在把心思都放在筹赈会的物资上。”老太爷说,“你们夫妻俩新婚,本该以为余家开枝散叶为重,奈何这山河破碎之际,还是以国为重。”
“应该的,我们明天就各自进公司,全力以赴。”余嘉鸿喝一口茶。
“爸,按照现在的形势,万千将士拿人命去守护上海,但是上海被攻破还是时间问题,上海占了中国工业的半壁江山,然像铁工厂和化工厂等,难拆,难搬的工厂,内迁之路又战火不断,折损下来就没多少了。今日,我和朱老板他们喝茶,他们想买一批机器回国开厂,以保障民生。您看,我们是不是也跟着动起来?”余修礼问。
老太爷点头:“我也这么认为。”
“阿公,我有也有个想法。”余嘉鸿说道。
“说。”
“我们是不是在昆明或者重庆开一家轮胎复制厂?战争期间轮胎损耗大,我们送橡胶进去,翻新旧轮胎,比直接买新轮胎要便宜,主要是新轮胎运输占用运力很大。修复翻新用料少。现在上海已经沦陷,运力下降,如何用最小的运力做更多的事,是我们需要考虑的。”余嘉鸿站起来从桌上拿了地图过来,“阿公,您看,现在上海港沦陷,台湾在日本人手里,香港和越南这里还能走,但是香港这条线,就看武汉什么时候沦陷了,做最坏的打算,以后只能走越南到昆明再到重庆的路线。昆明和重庆,这条沿线是不是轮胎消耗最大的?”
上辈子,滇缅公路是西南二十万老弱妇孺抢出来的公路,路况险恶,轮胎消耗极大。
就像他爸说的,当时国内工业重镇基本都围绕在上海周边。
第二次淞沪战役拖住了日军几个月的时间,给工业内迁争取了时间,但是内迁困难重重损失也惨重。这个时候靠着国内自己投资不现实了。
上辈子是父亲跟随华侨慰问团回到国内,看见境况,和几位同行相商,在昆明和重庆开设了轮胎复制翻新工厂。
在只有滇缅公路作为唯一通道的40年,在炮火中,那么多设备要运输进去,那是何其困难。趁着现在广州没有沦陷,滇越铁路还开着,机器运进去会简单些。
老爷子拿了放大镜仔细看地图:“一家工厂用上五六十万法币够了吧?”
“仅仅翻新吗?橡胶硫化……”大爷细数制作工艺,“最多六七十万。”
“投两家。”老爷子决定,“我跟林先生说,让他跟国内联络,我们在昆明和重庆放各放一家工厂。”
“爸,两家会不会太多?”余修礼问。
“备用。”老爷子说。
余嘉鸿这些未雨绸缪的话倒是提醒了叶应澜,书里是以秀玉的视角写的经历,所以战争场面,多数要到日本打过来,英军溃败之后,但是书里也提过,欧洲在三九年会爆发全面战争。
而且书里写得很清楚,日本会战败,国内战争持续时间很长,所以车辆会损耗很大。如果欧洲乱起来,那么欧洲的车厂能不能正常生产都很难说了,而美国的车厂肯定会优先供应欧洲,他们这里就更加难拿到了。
叶应澜心里盘算,自己手里有多少钱,能不能多订购些卡车?
可惜自己的嫁妆,看似丰厚,与这种战争需要的量,实在差额太大了。
这个事情,先不跟公公和阿公说了,等下跟余嘉鸿商量一下,听听他的想法。
余嘉鸿倒茶:“爸,您看看咱们能不能去云南开农场的?上海如果沦陷,台湾又在日本人手中,那么广州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,到时候东西越来越难运进去,我怕到时候粮食缺口也会越来越大,不如这个时候去西南开农垦公司,也能为民生尽绵薄之力。”
上辈子缅甸沦陷,滇缅公路也被切断,他们这群机工无处可去,他带着人去昆明去自家工厂凑合度日,那时星洲已经沦陷,家人生死未卜,已经接不到侨汇了。能去橡胶厂的他们,至少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,其他同仁境况更差,很多人只能乞讨度日。
当时西南有一位泰国富商的农垦公司收留了不少回国的南洋华人,在农场里干活,好歹有口饭吃,能撑到抗战胜利,有命回到南洋。
“开垦农场?西南?战争时期,在西南开种植园,也不能是橡胶,橡胶要很多年才成材。肯定是种粮食,这不是我们家擅长,我去找顺隆的郑老板,他专做米粮。”余修礼抬头看叶应澜,“就是他那个儿子在应澜那里……”
提起郑雄,余嘉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,他说:“我刚好有件事要跟爸和阿公说。”
“你说。”
余嘉鸿喝着茶说,“我今天在码头巡视的时候,跟几个脚夫聊了几句,两个脚夫也是有心之人,他们之前是想找爸说的,但是一直没机会。刚好我一个人在码头上逛,就找了我。他们这两天在码头搬运粮食,说是这些粮食是筹赈会要运往中国,但是他们在搬运的时候,发现船上有日本人。”
实际上压根没有这两个脚夫,只是他上辈子的记忆。
日本的军粮收购是由三井物业会社、三菱商事会社这些大财团指定日本粮商进行收购。
历经几百年,华人不仅是遍及南洋,就连印度的塔坝也居住了十万华人,很多都是商人,几乎遍及南洋的各个行业,当前华商拒绝为日本生产战略物资,纷纷断绝与日本人的交易,种植园、锡矿铁矿的工人纷纷罢工,有数据显示,原来马来亚每个月出口日本的铁矿月均128858吨,上个月仅有12,424吨运出,减少90以上。
在这种情况下,日本粮商很难在南洋收到足量的粮食,直到他们找到郑家,郑家打着给国内筹措物资的旗号,给日本人收购军粮。直到星洲沦陷,郑雄立马成了日本人的座上宾。大家才知道郑家这些年干了多少恶事。